文字署名:月候候
AO3:huhuva
因屏蔽故,LOF较少修改,所有文以AO3发布为准。

热度是浮云,评论是动力。
LOF随便日,旧坑随便挖。

请勿拿喜欢当书签,很雷。

其他说明见置顶目录。

【方王】天知河 番外 春意老 1-8

隔了有二十来天没更了,干脆整理下前面的加上一章新的一起发><


【方王】天知河 番外 春意老

伪武侠PARO,方士谦X王杰希。
可能会带几句双花,周江,韩张,孙肖,林方,喻黄喻,伞修伞。
不写BE(坚决地)
私设,OOC,无逻辑,私设如山,避雷注意。
年龄和时间线排得特别乱,所有出现原著情节都是信手拈来,认真你输。
作者是蛇精病,求不要一般见识。

1

霜凝广隰,冰结清流。百丈雪原却有十里春风。
今年的春,来得比往年都早。
方士谦推窗望出去,对着院里似有新绿的枝条暖融融笑了一笑。他心情相当好,年前冬狩随行一路顺利,当今圣人并不曾着冷着热风寒咳嗽,亦无哪个王子王孙摔断胳膊跌断腿;楼小侯爷去年很得了他些教诲,更是上赶着巴结,年礼厚了一倍不说,又带了无数武林逸闻回来,真真假假天马行空,方士谦刮着茶碗笑听,懒得批驳,听他吹得狠了才笑吟吟一眼横过去,楼冠宁立刻有点冷,觉得自己脸上给打了个金粉朱墨的大叉。
江湖风云大起大落,方士谦只拣着微草的新闻入耳,固然也有自己的人脉,终究不比听楼冠宁一桩桩一件件道来鲜活有趣。天下之盟论剑早过去小半年,轮回告负,兴欣夺了魁首;韩文清说明年再来;张佳乐最后打乏了,是于众目睽睽之下被孙哲平扛走的;黄少天中了兴欣莫凡的圈套,以伤敌几百自损几千的效率败得很苦恼,死撑着不肯退,教蓝溪阁主亲自下场子揽了回去;江波涛决战时胸口挨了一刀,急得周泽楷一头一脸的汗都浸到了眼睛里;叶修说要归隐,所有人都想揍他;荣耀碑劈开来里面竟藏着个死美人,长得和苏沐橙有几分肖似……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今年天下之盟,堪称有史以来震古烁今空前绝后来者难寻第一热闹。
方士谦等他说完了,给他续了杯茶,笑笑问,“没再去跟微草讨教讨教?”
楼冠宁苦笑,“方神别逗我,再不敢的。”
他此时已是知了方士谦来历,难免不顾忌些,大着胆子,“方神为何不长在微草,王掌门惊才绝艳,到底尚算年轻,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怕是辛苦得很。”
方士谦瞅了他半天,靡靡一笑,“侯爷,晌午了,可要在下官这里用饭?”
那笑容摆明了是:阁下是中意黄连饭?抑或巴豆饭?
楼冠宁顿时觉得屁股下椅子生了倒刺,不待方士谦端茶,立刻自送自客,脚底生烟地溜了。
方士谦兀自笑了半天,吩咐下仆锁门闭户,若再有人来,只推不在。他自己进了里间,固然觉得眼睛有点涩涩的,大白天的倒不想云龙高卧——何况也没有用,只揉了手上几处穴位,心理作用觉得好了些,便从架上取出珍而不用的一迭青萍笺来。青萍谐音清平,染工极精,工艺已绝,前朝贡物,宫中旧存本没多少,他得了这些,还是之前给一位雅好笔墨的宫妃探得好脉息,晓得他也有此一癖,特特赐下的私赏。
他拈一张来,略一思考,决定给那谁写点什么,一如既往,固然自去年论剑之后便再无回信,尴尬不是一点没有,他也考虑过当日那乖乖的小掌门是否终于迟来了一生一度叛逆期,可能性实在不大,所以大抵、当然、应该还是出了其他乱子——要不要替他摆平?
方士谦对自己一乐:算了。
算了,难得王杰希想闹别扭。
人生在世,总有太多不称意与言不由衷。然则就算是承认了,也未见得能让自己更快活些。于是以方士谦看来,这般小事,自然是不承认才好的。掩耳盗铃也好,顾左右而言他也罢,与命数面面相觑一杯酒,饮得优雅一点,没什么不好。
取一方霓紫花虹的砚,研一笏填翠嵌珠的墨,提了笔悬了腕,方先生突然觉得,这屋里有点凉。
闭了门掩了窗,博山炉里还暖暖地沁着一炉零陵香,哪儿来的那股清凌凌雪色般微寒,倒像三山九野冻了一冬的葱茏春意偷偷滑进了门槛。他自垂头笑了笑,身也不回,一甩腕笔锋做了针锋,半寸毫尖上抖出墨滴,一滴还作数十滴,其势如风其密如雨,绝好的暗器。
案头书页间有匕首薄如素纸,已滑入御医大人皎白掌心。
身后有人轻轻哼了一声。医神心口便是一紧,银光闪烁,飞蛇披雪而走,叼住他刚落了笔的花笺。镇纸未动,碧笺腾空,被鞭梢无声无息卷了过去。薄薄一张落到对方手里,纤纹未生。
天底下再没第二个人能把鞭子用到这个份儿上,就算是他亲手带出来的高英杰,也终究差了火候。
方士谦咳了一声。
王杰希冷冷地说:“衣裳。”
他只好扭过头去笑,“杰希啊……”
“衣裳给你弄脏了。”
他举着溅满墨点的衣袖,平铺直叙述而不论地看着他,眼神沉默翔实。
并且没戴眼罩。

2

方士谦随手收起凶器,掂掇了一下局面态度,觉得无论如何都很糟糕。不过他是心宽之人,肚里大概可演一幅清明上河图,故此就算有此恨绵绵的必要,大抵也被那份天生的热闹喧嚣挤没了缝儿,于是主意一定,乐呵呵问,“吃了么?”
答他话的是劈头盖脸忍无可忍一鞭子,谁说武林第一神医不是比叶修更欠的欠人?王杰希眯着眼看他,方士谦当然没躲,怎么敢躲,怎么可以动——这要是一动,说不准他就跑啦!
他肚里苦笑,耳垂边炸开一个清脆鞭花,灭绝星尘倏地窜了回去,银蛇一转飞回袖中,照旧是其帅无比的姿势,惹得他很想赞一声好,抬头看王杰希时却从他眼里——甭管是哪只眼吧——觅到一丝久违的不知所措。
呵,有一个方神医于至深至黑暗处轻笑,方士谦大大,你肚里好暖啊。
他脸一绷,“微草怎样了?不好好调教小孩子,跑来这里作甚?”
他变脸如翻书的劲头,王杰希早年算是尝了个够,初时年幼,还偶尔惊一阵诧异一阵,过后惯了,根本不怕。这会儿方士谦使将出来,一个驾轻就熟,一个顿感怀旧,两个人都有点新鲜,等到方士谦念完了台词,一时竟都没话好说,僵持片刻,还是年长的先服了软,他看着王杰希久违的一双大小眼眨出了死磕的节奏,一不认输二不认命,眼神亮得妖异。方士谦平生最吃他这一个表情,习惯性心酥心酸,不由得多迈了两步自投罗网,口气又转了亲昵,“屋里热,倒是把雪褂子脱了,都见汗了。”一边想,许是因为过年换的新衣裳,他才肯穿艳丽些,秋香色蔓草千秋纹刻花天马皮雪袍子妥妥地裹着高挑身段,往那儿一站都珊瑚玉树似的明媚有光。楼冠宁回来捧着他说:“见之忘俗。”起码也有一多半是真心话。
自个儿手把手带出来的,这么想着,方大神眼光也有点怔愣愣的。
“方士谦你……”
他醒过神,“赔你赔你,大过年的敢差了你一件衣裳?倒显得我不厚道欺负小孩子了。”
他不过随口说出来,对面王杰希眼色一沉,方士谦暗呼不好,这是一句没避开招数,又错揭了不知道哪张符,这些年他心机花空,重重叠叠给王杰希本性上打了不知多少道禁制,自认连他心眼里一丝半毫的褶皱都摸得清透,一句话撩拨得起,也一句话压得住。奈何三年没见,鱼雁往来与江湖传闻再加上脑补都殊不靠谱,王杰希早不是当初那个王杰希了。

叶修那家伙固然笑嘻嘻不甚可靠,通风报信的诚意倒还是可圈可点。楼小侯爷于江湖中扑腾三两回,竟赖上了他,硬邀来京城一趟,楼冠宁更少不得拖御医大人帮忙掌眼,验一验这昔日天下之盟第一人的成色。方士谦起初还道他搞笑,赴约一看,只想拿袖子掩着脸飞遁,奈何被大模大样盘坐在椅上的大神一口叫穿了本相,好险没现了原形。
“士谦啊,不带这样的。做人好该厚道,怎么能教小孩子骗人。”
方士谦硬着头皮哈哈哈,“哪里话哪里话,谁敢给叶神吃亏。”
叶修只盯着他笑,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也不比谁多演了一部阅微,耍人的心思是一样的。方士谦只得先让一步,“大神有何见教?”
他说士谦啊,整个江湖都知道小王镇日叫张佳乐逗着,你也不管管?
方士谦一怔,随即笑了,眉心缓缓一展,“我还道你要说什么。”老实不客气接了楼冠宁的茶,他大摇大摆坐下来,“若连整个江湖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好担心。”
叶修也笑了,不能不懂这意思。王杰希对张佳乐一点情意,配得上殊为纯澈四个字,不言不表不遮不掩,外人看在眼里,简直干净大方得叫人难受。
“我倒是要谢张佳乐,我家小掌门从小到大不懂藏私,到他这里若能多少学会夹一点私心,我竟是求之不得。”
叶修笑得直拍大腿,方士谦厚着脸皮也笑,他没打算同叶修叙那注定来路漫长的旧,两人志不同道也没合过,唯一投契的不过是同为惨绿少年互斗心机时一点躁动愉悦,早已尘封如酒,偶尔山水相逢看见彼此,才沁出一点清冽的辣,提醒两个人都已不复当年。
同叶修相比,方士谦自认自个儿还略强些,至少他还把个青葱美好的王杰希妥妥地安放到了自己决意退下的那里,荣耀江湖,至高至极,再无遗憾。
“没遗憾?”叶修笑得嘿嘿的,意味深长,“也是,江湖悠游,人间绮绣,方神医倒是都尝遍也看透了。”
看破却不说破,也就罢了,奈何囤积居奇,方神,不厚道呀。
他点名道姓,“方士谦,见神见鬼的日子,有意思么?”

王杰希瞪了他半晌,忽然解了衣纽,外袍向地上一掼,起脚踢开,带了两分恼,大踏步就走过来,两人距离本也没两步,一上前就凑了个对脸。他比方士谦只矮了一星半点儿,一股忿忿撑着,方士谦又带点心虚,无端气势上就可平齐,眉对眉眼对眼面面相觑,方士谦恍惚想,这可真是方寸之间。
外人再取笑那双大小眼,也是他从来看惯了的,并不觉什么。疏淡长睫,眼神里带点怯怯的冷,方士谦还来不及研究那点怯自何而来,一句话已经炸响在耳边,没头没脑的,“承蒙教导,再不敢忘。”
……啥?
王杰希说完那一句就垂了眼,气势仿佛也降了几分,方士谦顺着他手臂看下去,藕色衫子袖口攥得紧紧的,竟有些颤。他一惊,一句哪里不舒服险些到了嘴边,给对方下一句硬生生噎了回去,“话说方神于情意上,可是够淡薄的。”
……他从前信口跟他混讲:于情事上淡的人,情意上却必定是执。
不妙。
大大的不妙。
眯起眼时根本看不出他是笑是嘲,眼神里那一点冷照映得双颊苍白,唇角紧紧收着,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既然如此,特来请教一下方神那点执意。”
方士谦简直给他吓傻了。

3

那人一身茜衣,笑靥也如带血的花,笑笑地告诉他,“被谁骗了,就骗回来。要么就逮着他,揍一顿,往死里揍,揍到他再不敢跟你使半点心眼儿。”
可倘若骗是骗不过,打又舍不得,该怎么办?
王杰希突然发觉自己似少考虑了这个。
他向来算得上好口齿,固然不爱显摆,但就算同叶修对面挤兑,也未见得就怕了他,可此刻把自己送进方士谦眼里这么一看,他竟然觉出怯了。
打小是眼前这人看着他长大,方士谦离了微草三年,聚散都不算短,而他不过大他三岁,一路看过彼此抽枝拔节生芽长叶的年岁,他原以为,两人间再一无所有,也剩得下一种几近无所不知的无话可说,此种默契,余生就算无念想,也可作陪葬。
百花轩上虚空双鬼那一句话,却揭开了他命中最清甜幽暗的秘密。
想到这儿他就笑了。
方士谦看着他那个表情,心下一凛,料到没好话听。
“十年。”
王杰希伸出一根手指,精巧指尖使惯了那独门兵器,带着种奇特的韧劲,也隐隐有蛇意。他点向方士谦胸口,动作极轻极慢,又重复了一遍,“十年。”
你骗了我整整十年。
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这里有个傻子没一日不深信自己天赋异禀,生来不昧阴阳,戴了那古怪眼罩,还只道鬼神不侵。
他低声问,“你到底何时给我下了针,能管用这些年。”
房里燃着地龙,暖意融融春潮四起,他藕丝衫子下颀长腰身却只能竭尽全力按捺住一丝抖。
那答案太肯定,肯定到他一问一刀,刀刀自戕。没人知道淡静强悍如王杰希也有个、需要个原点和支点,天地之间他只信眼前这一个人可以尽注一切,由喜至于悲,由尘埃至于绝顶,虚荣至于落魄,一股脑儿都倾给这个人也无所谓。他容得下,也懂得起。
全盘信任,尽无保留。

方士谦深深看着他的眼睛,终于也笑了。
“杰希。”他轻声回答,“我没给你用过针。”
王杰希手一抖,战栗得太显然,他却没掩饰。方士谦一双瞳孔作深褐颜色,淡润无光却异常温柔,笔直望进他眼底,“信不信我?”
这一句话就问得王杰希顿住了手,眼光都避开去,垂下来盯住方士谦胸口,家常一件琥珀绉绸掩衿银鼠褂子,拿银线绣了浅淡回纹,并不显眼,王杰希却一眼识出那百枝花样,忍不住咬牙笑了一声,“这一身的……你怕人不知道么。”
百枝又名防风,可不正是方士谦素日在微草时惯用的徽号之一。
方士谦自然而然抬了手,王杰希本能一低头。
他又闻到熟稔香气,淡如秋风,微涩清凉,自衣袖里习习地散出来,高雅得简直拒人千里。方士谦用的香名为侍从,向来是自调的,方子物料加减非常格涩,可也因此就没跟第二个人撞过。
……就像他本人一样,有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丽笑容,偶尔却意料之外地令人觉得麻烦透顶。
就算合眼不看,闭耳不听,他都是独一无二的,远了近了都清晰不能置信。
“……没用过?”他喃喃问。
眼垂得再深都能察觉对方额头缓慢贴近,吐息温存,方士谦向来最像那种明亮的阴天,缓慢得令人感觉不到时间飘逝。
“嗯,”方士谦轻声应,忍不住曲起指节轻轻一扶王杰希下颏,抬起他脸来,一边心里震动,费尽力气才掩饰住表情。
面上还看不出,王杰希咬牙咬得颌骨都微微地抖,方先生一颗蹦蹦哒哒的欢心里突然咕嘟咕嘟几声,煮开了一点浓浓的罪恶感。
王杰希一动不动直视他眼睛,似忘了这姿势约略尴尬——这一瞬他也确实忘了,方士谦由小看他到大,哪儿没碰过,提不起警惕。他满脑子都是方士谦当年笑吟吟那句话:
“人少了一魂一魄,就只是个壳了,浑噩得由你摆弄。”
“那是什么意思?”他问,“我见了虚空双鬼,李轩说……”
——浮生人如枯锁,谁不是在等自己的那一把钥。等不到那个人,实在也很难说自个儿就是魂魄齐全的。所以少了一魂一魄,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你看,你不就活得也挺好么?”
方士谦顿了顿,笑了,展开手指捧住他脸颊,一边替他暖着,眼光里带了点怜惜。
“杰希啊,”他慢悠悠地说,“……鬼话你也好信得的?”
王杰希盯着他淡色瞳孔,忽然也咬牙笑了,“……我倒真信了他们这句。”
方士谦一挑眉。
“李轩看得挺透……因为这么多年,我独信的是你。”
太信一个人,只信一个人,不也是魂为之摄,魄为之夺?
方士谦面不改色,心里倒吸一口凉气,糟,这是想透了。
他不及收手,近在毫厘避无可避,王杰希柔长手指一扬,指尖一丝暖气直入他胸口膻中穴。方士谦暗自苦笑,身子撑不住就往下软,直接栽进王杰希怀里。
王杰希顺手揽住他腰,冷着脸,“卧房在哪边?”
察觉方士谦微有犹豫,他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掌心轻如羽落,自己先受了委屈似的微微喘息起来,脸色都变了:
“要么进房去,要么我在这儿办了你。”
毫不讳言,一句“你试试”在御医大人喉间转了足有三个来回。
鉴于此地有窗有门,脱逃太易,他眼神向右微微一飘,王杰希立刻会意,半拖半抱地揽着他就走。方士谦挂在他身上,听出他气息都乱了,忍不住又想笑又是心疼。

4

王杰希拖着他进了卧房,直接往床上一掼,迈上来前犹豫了下,方士谦仰脸瞧着他,默默警告自个儿莫笑莫笑,这会儿要是笑场,要么挨揍要么吓跑了他,都亏大发了。
他看着王杰希眉心皱出了死紧几道细褶,忍着抬手抚开的冲动,叹一口气,“杰希你又闹腾什么。”
王杰希眉尖一跳,眯起眼看他,也不说话,上来就解他衣纽,三两下剥了外袍,又去够里面衣裳,方士谦在家贴身薄薄一件素色妆缎面小袄子,没解了两颗纽子,指尖就触到中衣,衣上熏香给肌肤温暖气息微微地蒸出来,又是一种独一无二暧昧芬芳,就算他闻惯了,也禁不住微微红了脸。
方士谦实在忍不住,咬着舌尖硬生生把大笑憋成苦笑,轻声叫,“杰希啊……”
王杰希看都不看他的脸,破釜沉舟地连说了两声闭嘴,慌慌张张撕捋开上衣,又去扯他腰带,方士谦爱惨了他这难得的手忙脚乱,简直禁不住想配合一下宽衣解带,冬天就这点不好,里外三层的,实在麻烦。此时这是天时地利人和,赶上了王杰希心情既差脾气又不得发,多少又给一点怨愤冲昏了头,到这会儿都还一鼓作气地作乱。
虚空鬼主固然不厚道,有乘人之危伤人害命之嫌,百花轩上那一篇文章倒做得甚好,医神里外盘算半晌,给虚空双鬼头上打了半个红叉,权作寄下了这笔账。
能把王杰希气成这样,李轩很有点本事嘛,若是这股气消了,怕他该不敢来了。
王杰希把他剥了个清爽,只剩件霜棉中衣,一咬牙别着脸又开始解自己衣裳。他跪坐在方士谦身边,陡然觉出这人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不免有点狐疑。方士谦只好苦笑,“……杰希你也用得着这样?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地讲。”
他一句话把王杰希那点火撩得高了,又惹出匆匆忙忙一句闭嘴。
动起手来王杰希才发觉自己本就穿得少,他出来得急,外面厚厚罩了件大毛,里面还是件丝衫子,虽说他这个身份修行,功力深厚本就不惧这点日常寒温,到底犯不着这样突兀,更何况这会儿脱起来……也未免太快了点儿。
方士谦仰躺着瞧他,眼光里没半点尴尬恼怒,反而兴味盎然,简直教人恨不得一巴掌糊他脸上。王杰希心一横,解了腰间淡墨绦子,衫子还松松地披着,捱着那点不好意思,俯身捧了方士谦的脸,强忍着不去看他含笑双目,正乱乱地寻思着,冷不防觉出腰上一只手摸了上来,忽地探进衣裳里,直接挨上肌肤,掌心温度炙得肌肉都微微一抽。
他腰眼一阵麻,浓浓一股热流向上向下直逼过去,登时脊柱发软,膝头酥麻,跪都跪不稳了,身子把持不住向前栽,给方士谦一把抄住,顺势擒住腕子按在枕上。
方士谦慢悠悠坐起来,一边还摇头,声气低柔,“杰希,我怎么教了你的……这样的地方,能随便让人碰着?不想活了?”
王杰希给他锁着手腕,一挣扎就觉得腰背麻酥酥使不上力气,脸埋在枕褥里,气得骂出了声,“……混蛋。”
背上一凉,方士谦轻轻把他衫子褪了下来,指腹光滑有力,他们惯常拿药水泡掉了茧子以保持手指敏感灵巧,这样的指尖以熟悉力道陌生温度在他赤裸脊背上缓缓滑动。他看不见也知道方士谦低了头,一如从前给他讲解,音调平静,吐息却又软又热:
“命门,阳关,腰柱……腰俞,” 指尖挑开亵裤,按在骶骨深凹上,“我教没教过你?这种地方,最要命的。”
他意味深长地揉动了几下,手底下肌肤战栗,韧带都绷紧了。王杰希上不来气地咬着牙,“方士谦你住手……”
到这会儿他还想得美呢。
孩子真是不能惯,惯久了他就长不大。方士谦想,一边很有点自责。
这孩子会放狠话却不会收拾,都赤裸干净鲜甜美好地上了刀俎,还以为今儿这道菜是素的。
他手指滑下,直接按进臀沟,王杰希身子重重一弹,僵了。
“早跟你说过,这种地方,不能给别人碰。”指尖轻轻按压揉搓着腰俞,方士谦上面也没闲着,趁着刚才施的那股暗劲还没过去,利落封了王杰希几处大穴,这才放开他手腕,一边在床头暗屉里翻,一边摇头,“制人都敢从膻中入手,你是真不拿我的话当事儿。”
当胸一击,若弄不死人,还不如不搞这名堂,反倒教人提防,除了至为亲密信赖的人,又很难袭到这里——若至亲至信,你还给对方来这一手,不如干脆弄死他算了。
“方士谦……”
方士谦挑眉低头凑到他鬓边,轻声问,“什么?”
他手上可没停,揉得王杰希浑身发抖,发根丝丝见了汗,脸孔扭来扭去在枕上蹭着,嗫嚅顶了句什么。方士谦又气又笑,轻轻咬了他后颈一口,王杰希猛地倒了一口气,差点把自己呛住,那一声倒是给逼了出来:
“你……方士谦……”
因为你是方士谦,所以我才有这机会;因为你他妈是方士谦,所以我怎么下死手。
你防我防备得这叫一个严实,我却从没防过你。

5

方士谦叹着气收了手,慢条斯理俯下身贴在王杰希耳畔,气息温软擦过鬓角,直透肌肤,嘴唇却半点不挨,音调里带了点淡淡的无所谓:
杰希你折腾什么呢,一身都是漏洞,你也好意思跑来闹我。
你道我不在江湖就不知江湖事?去年天下之盟,微草是输是赢?你怎么带的英杰,能给他哭成那个样子。你不回我信,莫非我就不晓得了?
我说的话你一句不信,偏会听叶修李轩这等人的鬼话。
他摇头,你这是专门来气我啊,杰希。
都说武林中姓方的最拿手歪理歪讲,方士谦先生可算个中翘楚。王杰希给他说得一声不吭,脊背紧紧绷着,薄汗如雾,在清瘦脊骨上镀出了柔腻珍珠色,肩头抑制不住微弱颤抖,脸埋得深深的。方士谦等了会儿,不见他还嘴,心下也觉得够了,再逗下去指不定要走火,伸手扶他脸颊,指尖陡然一片凉湿,这一惊不小,几乎妈呀一声。
他微一用力扳过王杰希肩头,先看见唇上一片殷红,血丝里沾了几片碎白芷,再往床上看,多厚的起花织锦缎枕套竟给他咬出稀碎一个口子,里面装的白菊白芷决明子都露了出来。
方士谦暗暗叫苦,手差点软了,一把把人抱起来揽进怀里,这才觉出王杰希通身冰冷。他这屋子地龙向来烧得好,暖阁里融融如夏,怀里光裸清瘦身子却冰得死人一样,给他肉贴肉地紧紧抱住也不作声,手臂静静垂着,半点不抵抗。苍白脸孔给眼泪洗得湿透,他不哽不喘,无声无息,瞳孔暗得发阴,全不聚光,像里面存了千年的冰雪全在这会儿融了,一大颗一大颗冰凉清透地涌出眼眶,落了还有,浩浩汤汤无休无竭。
方士谦抬手给他一耳光,半轻不重也擦红了半边脸,这也没把那散乱眼光打回神。方士谦额上顿时见了汗,王杰希气性大,他当然知道。却没料到他娴熟老成了这么些年,又这么大了,竟还能给几句话惹得一口气上不来,气成这个模样,又着急他任性没个好歹,把自个儿咬成了什么样,情急之下扣住他脸颊,低头舔去他唇上血迹,尝了满口粘腻腥甜,心里又酸又苦,五味杂陈欢喜全无,汩汩地熬出来全是悔意。
他也不是第一次尝这滋味了。
他舌尖滚热,烫着嘴唇伤口,王杰希觉出痛,动了一下,方士谦掐着他脸不准他挣,一点点舔净了再端详,人都要毛了,很想骂街又找不着词儿,更不敢乱说,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有这劲头糟践自个儿,你倒是来咬我啊。”
十指连心,唇舌敏感犹胜之,他盯了一眼王杰希唇上深深齿痕,头皮发炸……这他妈要疼成什么样啊,声都不吭。
他换个姿势抱着王杰希,扯过棉被没头没脑一裹,哄孩子似的搂着,轻柔拍打他赤裸肩头,不敢看怀里苍白冰凉的脸,只盯着他露在被角外半截小腿心猿意马,本来就生得细骨伶仃,又不长肉,清瘦脚踝入手大约也只一握……
“方士谦你骗我。”
王杰希在他怀里挣了一下,动静不大,只是回个身,又静静贴在他心口,声气和脸颊一样冷。
方士谦收回念头,忍不住轻轻笑了下:“谁说了我不能骗你么?”
王杰希刚缓过劲,冷不防又给他噎了个正着,一口血差点涌上来,再回过神就觉得全身血流筋脉都止不住向心口抽搐,挤得心跳一阵阵又乱又紧,痛得邪肆,脑子反倒格外清明,强撑着平静语气又反问了句:
“……那你现在也是骗我么?”
他听见方士谦叹了口气,嘴唇贴住他发顶。
“杰希。”他声如叹息如沉吟,“你可让我怎么说。”
堂堂武林第一神医,到底又揭错了亲手埋下的符。
普天之下怕没人敢想王杰希也会崩溃,更没人肖想过王杰希崩溃会是什么样儿。
方士谦没抱住,一下子给他挣开来,身上几处大穴都给封了,肢体涩重,却脱了水拼死挣扎的鱼一样笨拙闹腾着,奋力回过身去掐方士谦脖子,手上又没力,一头重重顶在他锁骨上,潮湿额头拧着蹭着,有点疯有点乱,语无伦次。
“我没该了你的……”
这一句出口,他就顺顺当当地乱套了不管不顾了,给突如其来哭声撕着喉咙似的,痛得浑身发抖,“方士谦,你不厚道……”
他边哭边断断续续念叨,连咳带喘上不来气,呛得心都要从腔子里热辣辣地疼着迸出来。方士谦几乎僵住,本能捧着他死命往怀里搂,王杰希一下下拿额头撞他胸口,当他是顽固不化的墙,死攻不下的城,无心无主的国。方士谦能觉出来,他每一下都下了死力,要不是给点了穴使不上劲,怕都要两败俱伤。
“……我一点没该了微草,没该了你的,你凭什么……”
凭什么一点真都不肯给我。

6

方士谦任他撞着,脸色煞白了会儿才缓过神来,慌忙抬手贴住王杰希后心,悄运内力,他跟王杰希师出同门,内功心法本就是一路的,一缕温煦热气送入,熨帖肺腑,怀里人呛咳渐渐弱了些。方士谦一动不敢动,掌心按在心俞穴上轻轻揉着,替他宽胸理气,生怕一股急火血不循经——这个年纪真一口血呕出来,伤了元气,可就不好养了。
王杰希活了二十六岁,怕有二十年没这么哭过。他本来是个一意孤行灵机吊诡的脾气,最是不服人不服管的,这么些年却硬是忍着挺着,把自己逼成了个隐忍沉着的微草掌门,不知多少傲岸气劲没处使,只能独个淤在心里。
还在微草时方士谦就最怕这个,生就的性子没有能改的,偏他年纪轻轻就背负着一整个宗派,常常逆心而行,早晚日久成疾。
奈何又不得不为,不能不为,方士谦只能潜移默化替他调理,药言药石双管齐下,镇着昔日如神巫的少年心里那股妖异艳火,镇不住便想法子疏导引散,一转眼也这些年。
方士谦是王杰希的药,独酌这一味,他却已戒了他三年。
病没好,瘾更重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杰希静静靠在他胸口,筋疲力尽抬了头,眯起眼哑哑地问,“……这都不行?”
他哭得眼皮肿了,粉光融融,衬得疏眉淡睫也有了几分如描如画的情味。黑白分明眸子晕得水色粼粼,满腔倦意,看上去真是温弱无害得很。
方士谦放下心来,又暗暗叹了口气。哭累了闹倦了疯够了,心机难测的微草掌门就又回来了,简直是借尸还魂太久,都说不上到底是谁附了谁的身。
他抬手抚摸王杰希冰凉脸颊,王杰希疲惫地侧了下头,把整张脸都埋进他手心里,轻轻吸了口气。
他两个的手特别像,手指颀长而腕骨清瘦光滑,关节不显,尺骨茎突薄如没有,简直像腕子上少了块骨头,天生是要做大夫的。
“我累啊方士谦。”他漫无边际地自言自语,“不行,还是比不过你。”
方士谦也不作声——实在没甚好说的,低头一下下轻吻他头发。
王杰希在他手心里念叨,“你怎么这么狠啊。”
就算我失态成这样,你也一句不肯吐口,要你一点真心,就他妈有这么难。
他慢慢抬手搂住方士谦脖子,白皙手臂在被子里捂热了,挂上来时又蒸出两个人的体温。
“喂,你早知道我要来吧。”
方士谦若有若无笑了笑,“回去也别彻查了,你查不出的,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他抱孩子似的把怀里人往上顺了顺,搂得更顺服贴合些,“从你出微草,到京城,我都晓得。”他想了想,“单不晓得,你昨晚到的,居然今儿早上衣裳都没换就跑出来。”
王杰希嗤笑了一声,鼻音涩重,脸又向他肩窝里偎了偎,方士谦任他亲昵,掌心在他背上轻轻划着。过半晌王杰希终于又出了声,“方士谦……”
算你是个狠人,你不说,那我来说。
“你倒是告诉我,你我这样,究竟算怎么回事儿。”
他也知道这一句问不住方士谦,奈何尴尬一过,矜持也碎个彻底,心里那股火又腾腾地涌上来,简直不痛不适。
怕没有比这更诡谲的关系了,师徒不似师徒,情人不是情人,兄弟亲朋,更是扯淡。这些年来从不曾守之以礼,偏偏还不及于乱。他们习的是武,也学的是医,王杰希有时想,怕也有了这层掩护,才照别人多了那么一股顺理成章的不顾忌,身体发肤,无所不触,至于拥抱亲吻,都能淡定罔顾,自然而然。
他熟悉方士谦的身体一如方士谦熟悉他的,换了谁都能早就冠上分桃断袖的名头,偏偏他们就从没有过,多少亲昵都熟极而流,除了不涉性事。
情之一字,其薄如纸,其执如石。
他什么都教会他,除了不染平常人眼中那个情字。所有人都知微草医神从来潇洒不羁,无法以常理视之,他也就顶着这名头教会了王杰希太多大概是不该懂的,殊不知没规矩其实也是一种与世俗相冲的规矩,到头来搞乱了小孩的脑子,痛苦的还是他自己。
也不知道这是多情若无情,还是无情似多情。
现在小孩坐稳了一派宗主,翅膀硬了,到底找上门来问他要个确切了。
——所以要怎么答?
怎么答怎么做,才是不伤心也不负心?

“不许反问我。”王杰希轻声警告他,疼痛地皱了眉,方士谦有点紧张,“又怎么了?”
“鸩尾堵得难受……”他合上眼深呼吸,“让你气的。”
方士谦叹气,把他光溜溜的胳膊拉下来塞回被里,让他仰靠着自己胸口,拇指按住心窝处穴位画着圈儿替他揉,心里有点委决不下,痛痒难分。
这孩子若长不大多好。他想,长不大,就没这么多问题,也不这么痛。
长不大,也就不必看着他一步一步靠近另外的人,再铩羽而返,积重难撑。
他苦笑,“你怎么就不能乖乖当个小孩儿呢。”
王杰希怒不可遏,差点又给他气得呛住,“……方士谦你能不能靠点谱。”
你有什么话不能直说?有什么事不敢直做?兜兜绕绕,一转眼这好些年,我是你手心里长起来的,被你教养成了如今这个模样,这世上若有且只有一个人还有权要你一句真心话,那也合该是我。
他想了想,拧过身又想了想,扑在方士谦怀里,伸手就往下身探过去。
只有这一桩事是没做过没犯过禁的,他不信对方不明白。
手指没触到要害就被一把逮住,方士谦压低了声音,“喂。”
王杰希眯着眼看他,意思非常明显:想骗就骗,唯真心从来不许,别人纠结得心如花落,你片叶不沾身——你不是有这个薄情的能耐吗?那就试试呗。
反正世人眼中该做不该做的都做了那么多,还差这一回?
看谁的心先碎。

7

那日楼冠宁府里,叶修大马猴似的盘坐在高椅上,言笑晏晏地讨着旧债,顺便算了新账。方士谦无端觉得累,他掐着手上合谷穴,努力催出一点倦意,好无视前任斗神一张一合的嘴,半晌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他,“你这个样子,又有什么不好。”
天下之盟你三次夺魁,嘉世风光大好时你去了次大逢山,回来时便换了半个人,原本就懒得见人,其后更是昼伏夜出,封门闭户,比隐士更隐士,江湖上不免就有些关于天下第一人的流言传将出去,不甚光彩,更添邪祟之意。
后来陶轩起了疑心也起了异心,未尝没有这个原因。
“你身边随着的那一位并非活人,故此要避三光,而你身带双影,青天白日下难免露了端倪。”
堂堂斗神因此放手嘉世,多少世事学问人情经济你都不理,不怪人家架空你然后一脚踢开,江山代有才人出,难不成香龛上终日供着不管事的佛?就算是斗战胜佛,取到了真经没了用武之地,也不过是只猴。
“不过你倒也算值了,至少那一位还一直陪着你。”
叶修若有所思看着他,摸摸下巴忽然笑了,“士谦你生什么气,我只是来同你讲个理。”
昔日你教王杰希唬得我一愣一愣,那一计使得好,那一出戏你也编得好做得好。亲手造出一个传奇,配得上你封神的心机。
当年论剑台上,十六七岁惨绿少年,空山春树般往那儿一站,身姿还没长开,眉目犹带青稚,偏偏给你养得气派高华如天上人,长鞭一出举座皆惊,就算输也输得漂亮——
他摇头,“真够坏的,士谦,单打独斗叫他挑我,上台前还特意过来吓我一句。”
——“前辈身边形影不离这一位……”
那一场打完,轰动整个天下之盟。能在斗神手里走过百招的微草新丁……之前多少英姿勃发青年高手,五十招内就被却邪挑下台去,这手执银鞭的新秀少年不惊不躁大家之态,出手却极吊诡,有几下子更几乎战平,给斗神也不大不小吃了点亏。
不足半月,王不留行之名已传遍江湖。
方士谦微笑,“居然没吓得你输掉,可惜可惜。”
“可积点德吧,”叶修抱怨,“心机算尽,你什么人啊。”
你叫小王戴着那眼罩子来唬我,唬了这些年,我并不计较。归齐打完这一场,带兴欣这些孩子见识见识天下之盟,哥也要退了。奈何见过虚空双鬼之后,我只有一事疑惑——
他盯着医神淡漠深褐眸子,“士谦,敢问你究竟拿什么换的这双眼睛?”
又或者我问错了,你为了维持这双眼,欠了什么债?又怎么还?
天机可窥,穷通可辨,可不是无代无偿。如果我没猜错,你这双眼,能看见的,可不止是阴阳无常之秘。
方士谦不动声色笑了笑,“虚空双鬼说的?”
他摇头,“老叶,两只小鬼的鬼话……也好信得?”
叶修乐了,“你知道张新杰怎么疑心?他觉得微草两夺论剑王座,是因为老孙为了求小王给乐官儿诊病,把我的破绽卖给了你微草,才助小王初入论剑就拿了天下第一。”
方士谦想了想,又想了想,差点喷了茶。
叶修哈哈大笑,忽地一敛,嗓音都清冷下来,“天下第一,嘉世独享三朝,第四年老韩战意燃到极致,又多了张新杰辅助,对付小张自然不在你话下,可你怕小王硬抗老韩,有个伤损,所以这一回,也只当让微草小掌门练练手。”
方士谦只是笑,捏着茶碗的指尖有点发紧。
“转头第五年,小王已经老成,又赶上老孙受伤,乐官儿虽然又狠又拼,到底架不住小王身边还陪着个你。”叶修点点头,“张佳乐那一手暗器功夫固然神鬼莫测……士谦,其实都逃不开你这双眼吧。”
方士谦端起杯来喝,自杯盏边缘丝丝看着他,轻描淡写地答,“我面前坐着的,可是一杆却邪破了繁花血景的斗神。”
你又凭什么觉得,灭绝星尘横扫百花缭乱,是因为我帮了眼?
叶修笑,“小王拼了全力能跟我走个平手,这是准准的。但乐官儿要是疯起来,那真是不知道能干出什么。”
方士谦只是摇头,“不可靠不可靠,亏你也是兵家第一人。”
叶修不为所动,盯着他呵呵直笑,“我这趟陪老孙去大逢山,可从李轩吴羽策那儿听了不少故事。”
天下之盟第六年你留在微草,不曾赴论剑之约,对外只说坐镇中军……其实呢?
“小王怕是至今也不知,那年你差点死过一场吧?”
就是那一年,黄少天冰雨剑指王杰希,夜雨声烦妖刀如噩梦,自微草手中夺去论剑王座,蓝溪阁名动天下。
方士谦不语,慢慢放下茶盏,啧了一声,“虚空双鬼,真是一对欠人。”
叶修叹口气,“鬼血红符你手里也有,夤夜焚符招李迅传语,求虚空鬼主相助,设风水局,替你双眼结印,再续一年才彻底封印——你干脆叫他俩阵斩同行,斩游魂断魍魉,利利索索替你封了阴阳眼,不是更好?
拖着多受了一年罪,日子不好过吧?”
方士谦笑了,给他一个字,“值。”
“屁。”叶修笑,“值什么值。”
你多捱那一年,殚精竭虑帮王杰希谋划,心神耗损太过,才不得不退隐江湖。论剑第七年,微草再登王座,可惜那一战之后,天下之盟便再没了第一神医。
那一年偏偏又是百花对微草,普天之下都说王不留行草青翠无香,却斗败了百花缭乱径自称王,更逼得百花谷主心灰意冷骤然出走……
“你真以为小王是靠了你这双阴阳眼指点,才两夺天下第一?”
叶修摇头,“傻啊,士谦。”
我前面说话,都是诓你,“——他能打赢乐官儿,是因为他有那个能耐,不是因为你作弊——哦,要我说,实在也算不上作弊。”
你一手教出来的天才,吹花嚼蕊呵护到大的少年,他多强多韧又多纤多脆,你本应比任何人都清楚。天下之盟第五年第七年他两夺论剑王座,未必因为你在,第六年与天下第一失之交臂……
“却多半因了你不在。”
方士谦正又去端杯,右手一抬去扶左手腕,竟来不及,格楞楞几声抖颤已经迸了出来。叶修细细打量,见他脸上全不动容,也有点佩服这份淡定,摇摇头,“士谦,倒不是故意气你。那一年他输给的,可是喻文州与黄少天。”
蓝溪阁的剑与谋,自繁花血景的孙哲平与张佳乐之后,武林中最教人无可挑剔的一对。
年轻轻的微草掌门孤家寡人,对着的却是天下之盟最著名的冷狠小剑客和他那身为兵家四杰之一的小情人,挂着的又是远在微草病况不详的你。
一个情字能添多少忧心,又减多少气劲——
“你自寻思去。”

8

方士谦放下那只黑釉枫纹盏,良久才徐徐抬眼,“我答应了吴羽策一件事。”
他当然不会说是什么事。
叶修乐了,“虚空双鬼至情至性,堪比老孙和乐官儿。”
他一句荡开,方士谦约略有点惊讶,却也不过分。
“士谦你替小吴做了什么,我自是猜不着,可想也想得出。能让你在微草闭门窝了一年……啧。”叶修顿一顿,“小吴最不肯让人,若是事关李轩,更不会吃亏。”
方士谦笑了,“所以你再不会知道。”
叶修也笑,有点意味深长。
“小王渴慕张佳乐,充其量一点点少年稚气。但他长久这样,其实不过是……”他抬了抬眼皮,“他若知道你为他做了什么,以他性子,怕不要愧死。”
方士谦垂着眼没看叶修,“所以断不可给他知道。杰希为了微草,本就已经舍了不少,找个人来怪罪,不也是应该的?”
——何况我愿意那个人,是我。
叶修嗤一声,“你也得让他有底气这么以为啊。”
“老叶你……”
“入莲池,折桂枝,两相思,两不知。*”叶修不知从何处抽出烟管来,手一扬纸煤子闪出一点艳红烁亮,他点上烟美美抽了几口,心怀大畅,笑得嘿嘿地,“昔君与我,如影如形……”
方士谦轻声接口,“何意一去,心如流星。*”
老叶你能闭嘴吗?
叶修不受警告,“你给他一个凭据,他自然有这个底气,不然他总觉得你给他误了,他给你瞒了。小王在乎的,只怕从来不是你骗不骗他。”
而是你……肯不肯再骗他。
昔日微草门中,你一双阴阳眼窥破天机,鬼神相侵也独自背负,全情护着那不世出的天才少年,非亲非故,非师非徒,狡谋深算如方士谦,你图的什么?
俗人只知当世武林有兵家四杰,矜比王侯,各掌一派霸权;却不晓得,早在那四人之三还是白衣少年时,江湖中已有才子风华脱略,傲然凌世。
嘉世苏沐秋,微草方士谦。
而今一死一隐,一个止步江湖,一个却已别了人间。
“我知你为何而来,”方士谦轻声道,“老叶你怪我不厚道,我无话可说。”
这些年我确是拿你对大苏那点念想,讹着你吊着你,给杰希给微草谋一个一帆风顺。只不过——你可好怪我错?
“不敢。”叶修十分痛快,“换我,怕也一样。”
就好比这见神见鬼的日子,全无意思,你也肯为了一个王杰希过足二十几年,苦苦地捱,冷冷地过。情根深种,何来怨尤。就好比你一厢情愿为了多在他身边留一年,替他多求一个天下第一,不惜耗损半世修为,应虚空鬼主一个绝顶妖异之请,余生便浪掷于斯。
方士谦一抬手,“别说了老叶,谁不知道谁呢?”
“我给你一句准话。”他用食指轻轻按着眼角,褐色眸子于刘海下温润,“闭户封门,白昼燃灯……你何必呢?不是做得这么周到,嘉世上下怕也不会觉得你这斗神当得古怪。”
叶修摇摇头不置可否。
“其实你根本就无法与他相谈,魂魄不全,就算身带双影,你也不敢确定附上来的究竟是谁是什么——所以你才不止一次去问杰希……”
苏沐秋,还在不在你身边。
念念不忘,何来回响?
“老叶,”方士谦抬头看进他眼底,“现在我告诉你,他在,一直在。”
一如当年困花江上,两岸花雪,天水汤汤。
船头有少年临风而立,回眸时唇角眉弯秀色流光,衬得一江飞花锦断芳残。
——江流何处逝?
“虚空鬼主亲手布下的风水局,封了我这双眼,却不知为何,我还看得见他。”方士谦笑得有点恍惚,“许是因为当日大家一点情分?”
只是老叶,六道轮回,循规蹈矩,你又能这样沉默地背着他多久呢?
十年了,昔日江上月下的青发少年,而今鬓边都已微匿霜纹。
叶修一口截断他,“再背十年也不嫌腻啊。”
我萧萧如倦鸟,而秋山有旧巢。只身归去心揣一个他,刚刚好。
他心头似有大石坠地成灰,一纵身极轻松地跳下椅子,习惯抖开那柄奇特银骨大伞,将自己连人带影狠狠一遮,吊儿郎当叼着烟管,眉目间却仿佛仍有几分青稚意态。
“有他在,就好呀。”
所以老方,你不眼馋吗?
方士谦差点噎到,“老叶你……”
“百花门下有孩子问张佳乐为什么要走,我只觉问得蠢。可是老方,你又为何要走?微草盛不下你?就算你没了阴阳眼又损了修为,小王难道还容不得你?扯淡一样。”
方士谦脱口而出,“我不走的话……”
我不走,王杰希永远意识不到微草有多重。他得一个人扛,这武林四大豪门之一的担子,重是他一个人的,荣耀也是他一个人的。要无可置疑,必全心全意。给他身边不留一个倚仗,不存一点牵绊,他才狠得下心,也称得了王。
“一个人吗?”叶修耸耸肩,“老韩有新杰,文州有少天,小周有小江……”
这红尘太冷梦魇又太多,单打独斗,可有什么快活。
“我知道士谦你担心什么,他们每一个,都是当家人自己选的。”
而王杰希,他是你选的。
所以你才更不该避他千里之外,置他孤绝之中,留他独个苦苦撑持,患得患失,还道是一场成长必经阵痛。自以为是这么干过的人,哪个又有好结果了?老孙舍了乐官儿,老林舍了方锐,兜兜转转浪掷了这许多年,不还是放不下舍不得?
“小王那个性子,还不比张佳乐和方锐,瞻前顾后都是你教出来的,归齐想太多有什么用,他不过是想你。整个江湖都知道他向着张佳乐,说穿了半点不稀罕,乐官儿敢打敢杀,敢爱敢恨,小王恋着他一点风致,其实也不过是……”
渴望你。
爱不敢爱,恨不敢恨,他要隐忍到了什么地步,才只敢也只能在别人的故事里想你。
方士谦良久不语。
“老叶,你还记得那年大苏说过什么吗?”他轻声问。
困花江上,少年初逢,一见如故,
“你说也不知这世上无尽大江大河,究竟都要往哪里去,他答……”
“‘你思量那么多呢,老天知道就好。’”
叶修笑吟吟接上,拇指轻捻,千机伞徐徐一转,遮住他浅淡笑意,“若风知草,若天知河,乐官儿倒是真的花开如河,小王愿不愿意,都只得做他头顶的那片青天,触不到碰不着的。可是老方,你对小王,也肯一样?”
少来了。
他摇摇头,笑着踱出门去,身后余音袅袅。
“我可不信。”


*入莲池,折桂枝。芳袖动,芬叶披。两相思,两不知。
——鲍照《代春日行》
*昔君与我,如影如形。何意一去,心如流星。
——傅玄《短歌行》

评论(15)
热度(367)
  1. 共1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月候候 | Powered by LOFTER